常常划拉大字,练字的毛边纸用得很快,加之想多试试不同品种的纸,于是日前购买了一批新纸。从古至今,宣纸的价格都不算便宜,也少有人负担得起用宣纸练字,我所购买的纸也大多是毛边纸。新纸亦属于毛边纸,但与以前所买的毛边纸大不相同,欣然提笔一试,果然令人惊喜。
左为旧竹纸,单面粗糙且无帘纹,右为新纸
新购之纸明显更为厚实,且颜色偏白,不像竹纸那样黄。取纸在灯下观之,帘纹新晰,料不是机器所制,人工捞纸才有这样的痕迹。向者识别毛边纸的方法是「若纸单面糙,则为机制纸;若双面糙,则为手工纸」,我也尝试用手指轻捻,发现竟两面粗糙。可我购买的的确是价廉的机制纸,取发货单审阅,上面也分明写着「机制」二字。疑惑这余,仔细摩挲再三,才发觉的确一面更滑,两面仅差毫厘。从这几点上看,虽说买的是毛边纸,却有下宣纸一等的做工了。
淡墨在新纸上晕开的痕迹,纸面上的帘纹清晰可见
竹纸不吸墨,就算使用较稀的墨我也喜欢再加些水。在新纸上一试,墨水骤然晕开,分出浓淡的墨色,竹纸决没有这样的表现力,这种水汽氤氲之感特别适合用来写邓石如的篆书。我又兑上浓墨,虽然纸面抚摸着似乎并没有竹纸粗糙,行笔却要用更大的力气,也就是所谓「吃」得住笔。从浓淡墨的线条来看,新纸干湿两宜,行笔之间的迟滞顺滑又全然不同于竹纸,这种妙趣是在竹纸上完全找不到的。最重要的是这新纸仅比以前用的竹纸贵少许,但仍比宣纸便宜得多,很适合用来日常练字。
在发现好物的欣喜之余,我不由地又惊异于科技的发展。旧时认为宣纸必须借由人工制作,制作过程还需要制纸师傅具有高超的捞纸技术,这些观点似乎正在被改写。费孝通先生在《乡土中国》一书中提到,在人们生于斯而长于斯的「乡土社会」中,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,一切生活中行之有效的法则都可以由口耳相传的经验得到,而当进入到原子化的「现代社会」后,无数人在世界范围发生着巨大规模的迁徙,在面对新事物时,那些法则就失效了。我自诩为年轻一代,在科技昌明的环境中成长,对那些流传下来的陋习也是弃如敝履,毫不惋惜,并自矜于终于能与老大帝国的积习切割。当我摩挲纸背发现我的经验失效时,内心竟也划过了一丝惶恐,原来我曾以为的法则也正在失效,我正迷惘地处在乡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间隙。一切都在改变,一切又都似也没变,似距离跨出乡土社会还甚遥远。这种种又何尝不是对我趋于「保守」的一种警醒?